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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背双肩包”的医药代表:反腐高压下迷茫转型(2)

不再高调的会议

对于广州医院里发生的事情,喆曼觉得有点不可思议。这个在外资医药公司工作了四年的年轻人说,从医院驱逐医药代表的事情,看起来在上海并不多见。“在上海,更多的是公司被查。”喆对《棱镜》说。

医药代表们说,以前做医药推广,通常是两个途径,除了拜访以外还有开会——去年6月,GSK的上海中国总部被查,“贿赂门”事发的源头就是因为开会。公司人员通过组织医疗系统人士外地开会,然后以旅行费的名义套取金钱,同时行贿客户。

过去,学术会议、安排考察等是医药界面对医疗系统,尤其科主任、学术带头人维持关系的重要途径。“外企医药代表,都是高底薪低提成;外企药多数有知识产权,临床费支出也不会太多。”肖逸说,“有的人要增加收入怎么办?那就在公司政策范围内套钱。”

按照喆曼,以及其他《棱镜》接触的跨国药企医药代表们的描述,一年以来,为了从制度上避免像GSK虚假旅游报账的事情,公司们投入了大量的资源,合规部门比起过去明显壮大、强势,一些公司还聘请第三方公司,对员工组织的会议活动进行“突击”,违规的后果包括扣奖金、警告和解雇等。

这些抽查大约是在9月份开始增多,包括GSK、辉瑞、礼来、赛诺菲等企业都被提及。有些医药代表开始时很不适应,极端的例子,就是第三方机构突然在会前数小时打电话通知检查,吓得相关销售部门不得不“请群众演员”,将原本为了报账而虚设的会议在短时间内“变成现实”。

一名跨国药企的前地区销售高管解释,合规包含很多标准,譬如被赞助的客户需要出示规范的招商材料,还有医院签署相关的合同等等。涉及旅行社的话,还必须使费用透明化,在网站上公布相关数字,报销时还要提供照片、发票。

这位前高管坦言,销售人员和医生们都经历了一个转变过程。除了严格按照合规制度办事,医药代表们还得参加至少一季度一次的合规培训,每年还要参加考试。另外,“以前请医生来开会,只要给到费用就行,现在要求客户必须在合同上签字。”

另外,学术会议、营销活动的数量也在减少。已经有媒体报道,过去医疗界的学术活动都公开招徕药企赞助,其中最典型的是曾一年内召开160个学术会议,收取赞助8.2亿元的中华医学会。现在,不少会议网站上的招商手册都“悄然消失”。

既有的会议,规模也在缩水。“实际上,(像过去那样)在五星级开会也不是不合规,但现在成本控制得比过去严多了。”喆曼说,“医院毕竟是国家机构的一部分,他们也会要求节俭办会。像过去那样,五星级酒店动不动一二十桌的晚宴、开幕宴会,现在是看不到了。

实际上,过于张扬的公开活动有着潜在的风险。11月初,在上海嘉定举行的一场血液年会,开到一半便忽然终止,400余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医生连夜退房走人,原因是会议合规问题踩到红线,上海卫计委监察处即时到场带走会务负责人、领导问话,之后又有赞助商被约谈。

医药代表们说,现在流行的是在医院内部举行学术会议。“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敏感,另一方面也要维持人情关系。”喆曼说,“当然很多医生确实也有学术交流和培训的需要。”

出路还是末路?

又到年底,在往年这正是医药代表们最忙的时候,各种年会要进行,新产品也要热身,跟其它销售行业一样,医药代表们也需要在月末、季末和年末应对销售指标的压力。

谢白说,会还是要开的,只不过不能像过去那样开了,“各种合规的会议和考核,送礼、组织考察、跟客户吃饭当然还是要做,只不过跟往年不大一样了。”不过,对于那些久经沙场的老药代来说,这并非无法解决的事情。

部分医药代表对《棱镜》解释了一种现象:在高压之下,医药代表们的流失率比往年要高,尤其是那些入行不久的新人,或者需要开拓新药、新市场的项目组更甚。对比之下,本身已有客户积累的资深医药代表并不会受到很大冲击,因为他们已经在圈内建立了资源和关系,不需要在前线冒险。

“只要是做临床销售,就不可能完全合规。抓得严,只能说将一部分与医院不熟的人给踢出局了。”肖逸说,“对于药企高层来说,药代在前线的处境他们不会管,你说监管严了生意少了,他们只会认为代表和医生的关系没达到一定的高度。”

有数据认为,北京的医药代表行业人员流失率为25%左右,在各地的医药企业的招聘里,医药代表的字眼也日趋地下化。GSK事件后,“医学联络员”、“学术专员”、“医药营销(非医药代表)”等新岗位,成为了医药销售招聘的新词汇。

对于这个新名衔,肖逸说部分的联络员是“挂羊头仍然卖狗肉”,但喆曼则说,她的部门就经历着角色的适应和转变:在她所在公司,给医药代表的营销费用越来越少,给医学联络员的费用则不断增加,后者没有销售指标。“过去是代表们跟医生直接谈产品,现在要求代表们聊临床研究。”

“在外企,因为原研药、专利药,医学联络员能派上用场,但国内企业做的都是仿制药,竞争激励,而很多人入行都是为了有好的收入,所以行内都是能请客吃饭、有市场开拓和公关能力的人。”谢白说。

与医药代表隶属与销售部门不同,医学联络员则隶属于医学部。有数据显示,近年在华外企的医学部员工数量年增长率为20%,有的公司超过一半,亚洲市场设有医学联络的公司比例从7%提高到了21%,而这样的变化正为补充流失的医药代表。《棱镜》也接触了一些已离开医药代表职业的人士,他们有的离职,有的选择做OTC药物(非处方药)的销售,不一而等。

另外,医药代表们说,高压监管对这个行业的最大影响,是新药推入医院药剂房的周期比过去更长。有销售高管估计,过去一个产品成功进入医院,实现系统销售的周期是两年左右,在医生被“隔离”,推广活动受监管的新环境下,这个周期将会拉长一半到一倍。

没有受访者敢对《棱镜》给出这个行业的拐点的准确时间表,也没有人可以预计中国数以百万计的医学代表的最后出路。有受访者提醒《棱镜》,早在1980年代,还没有医药代表的时候,中国的药物销售界就有过“学术代表”这样的职业,其性质与医药联络员相仿,“不知道为什么,这个市场慢慢地就变成这样了。”

至少,医药代表还有一些抱怨可以被一线医生们所认同。一位广州三甲医院胃肠科医生的私下抱怨,就代表了这样的态度:医生和医药代表一样,都是医药体制下药品买卖的末端角色,都在替这个体制背黑锅——“医疗投入,药价审批,药物定价这些不见有大动静,现在却动不动就在医院里面抓人,这确实有点过分。”

(应受访者要求,文中受访者称谓为化名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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